生與死的距離有多遠？有時候真的只是一線之隔，而這條線還可能細得讓人看不見……
9月24日是曉燕的生日，隔天(25日)卻是她離開滿兩年的安息日，很特別的48小時，沒有喜悅，也不會再有更多的悲傷，畢竟有生就會有死，這是早就知道的事，只是生死之間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不免讓人有許多感觸，也因此喚醒我腦海裡一些記憶。
2010年的8月11日凌晨12點多，已經使用鼻罩式呼吸器2個多月的曉燕剛睡沒多久，突然聽到她說：「不要買，那些已經爛掉了！」我有點詫異的叫她：「曉燕，不要買什麼？」，她半夢半醒的回說：「我和姐姐在逛大賣場，姐姐想買水果，我叫她不要買，因為水果爛掉了！」原來是在說夢話，再跟她聊了兩句之後，就讓她繼續睡了。
過了不久，突然覺得她的呼吸頻率不太對勁，感覺慢了下來，試圖要叫醒她的同時發現她的腳趾有點發紫，我知道問題大了，趕忙叫醒睡在隔壁的岳父，並急忙叫救護車送曉燕就醫。
在萬芳急診室的動脈血檢驗報告顯示二氧化碳分壓超過100mmHg，原來之前神智不清的夢話，已經是她呼吸衰竭的徵兆。急診的醫師看著曉燕厚厚的三大本病歷，知道她的病況特殊，因此也急call曉燕的主治醫師，不過很不巧的，劉醫師剛好人在歐洲，因此徵得我們同意後由當天值班的許翰琳醫師接手照顧 (這在「她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媽媽」一文已略有說明)，同時也持續使用呼吸器幫曉燕將CO2排出。大約一兩個小時之後，曉燕醒過來了，當然她肯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曉燕短暫的醒了過來，但CO2的分壓還是很高，大約還維持在70 mmHg左右 (正常應是在35~45 mmHg之間)，因此危機並沒有解除，一方面我們寄望醫院的呼吸器能持續將CO2洗出來，一方面也不免擔心曉燕又再次陷入昏迷。
由於當晚內科加護病房沒有床位，所以清醒過來的曉燕先被從一樓的急診室轉送到三樓的外科加護病房，那裏有一個獨立的空間，而我們期待著她的CO2可以再進一步的被洗出來。不過事與願違，曉燕的CO2分壓不降反升，她又再次陷入昏迷，許醫師告訴我們必須趕快決定要不要插管，不然曉燕應該撐不過48小時了。
從曉燕生病開始接受治療的過程裡，其實我們常常都得做一些決定，像是要不要開刀、要不要嘗試某些藥物或食物，甚至要不要搬家等等，而我自認總還能很理性的分析及提供意見，一起和曉燕討論出一個決定；但是這一次，我完全無法思考，更精確地說，我完全沒有辦法只用理智來面對這件事情！因為在此之前不久，曉燕才告訴我，如果遇到像這樣的狀況，她不要插管，不要急救…不要插管，曉燕就會這樣永遠的睡著，不會再醒，不會再有痛苦，而我們就會這樣永遠失去了她；可是插了管，即便曉燕醒了，但是顯然tarceva及Alimta都已經控制不住她身上的癌細胞，如果不能找到其他治療的方式，那麼只因為我們捨不得她的離開，卻又如何忍心讓她清醒的面對自己的死亡？
那時在加護病房的外頭，天已漸露曙光，岳父和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腦子裡仍舊一片昏暗。這是第一次感覺到曉燕已經將她的生死交到了我的手上，而我竟然下不了決定！我不願意就這樣讓她離我們而去，但也不願意違背她的意願，讓她可能要清醒的面對死亡！
我所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請許醫師和白醫師儘可能的幫我們連絡到人在歐洲的劉醫師，看他對曉燕後續的治療還有甚麼想法，還有甚麼藥是可以嘗試的；哪怕只有一點點機會，我相信為了孩子，曉燕會願意拼看看的！
聯絡上了劉醫師，他告訴我們可以再回頭嘗試一開始曉燕曾經用過一星期，而且效果不錯的標靶藥Ireea試試看，可能還有10%有效的機會！其實哪怕是1 %都是機會，何況是10 %！這個訊息已經讓我的心裡有了決定，唯一的顧慮只剩下曉燕曾經交代的事情，因此當下我請許醫師還是繼續先用呼吸器，兩個小時之後的動脈血檢驗如果CO2還是降不下來，那就插管吧！
在等待的過程中，SICU的護理師出來通知我們，曉燕又再次醒過來了，只是CO2分壓還是很高，許醫師提醒我們她還是很有可能隨時再次昏迷。看著一臉茫然的曉燕，我很簡短的告訴她：「妳又昏睡了一段時間，因為妳的CO2太高，現在還是在用呼吸器幫妳把CO2排出來，但是效果不好，妳可能還會再昏睡過去，所以許醫師建議要插管幫助妳呼吸。」聽到插管，曉燕睜大了眼睛清楚的搖了搖頭，我接著說：「我知道妳不想插管，我也一定會請他們盡量用呼吸器幫妳把CO2排出來，可是如果真的沒辦法，不插管的話，妳可能就不會再醒了！」曉燕看著我，我繼續說：「許醫師有幫我們連絡上劉醫師，他說可以再用Iresa試看看，還有10%有效的機會，妳都是專門拼低機率的，拼一下也許可以和之前一樣又熬過去了，我保證我會先請許醫師用呼吸器再試看看，真的不行才插管好嗎？」停頓了一下，曉燕點了點頭，我知道她相信我，也已經把她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我決定了。
再一次的動脈二氧化碳分壓報告還是沒降下來，曉燕又昏睡了過去。插管吧！這其實真的是一個沒有想像中容易的決定！
插管後，因為內科加護病房已經有空床位，所以曉燕回到了她該在的地方。晚上我們依規定在探望的時間去看她時，她已經醒了，看到我們，即使口中不舒服的插著管子，她仍然擠出笑容迎接我們！看著她的笑容，我其實是很疑惑的想著她怎麼還能笑的出來，但緊繃的心情，總算稍稍的獲得舒緩。
我當然知道後面的情況會越來越艱難，但是管他的，至少我們又多爭取到了一些時間！
完全清醒的曉燕，用筆寫在紙上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在她的記憶裡最後一個畫面竟然是停留在大賣場買水果這件事，至於急診室和加護病房這些過程她幾乎都不記得，只有模糊的印象中曾經躺在一個小房間，有人在照顧她，幫她抽痰。我告訴她那是她曾經短暫待過的外科加護病房，幫她抽痰的是護理師。曉燕聽完後就要我替她去說謝謝！是啊，是該說謝謝，沒甚麼不對的，只是剛從死神身邊被拉回來的曉燕絲毫沒有一點點的慌張，總還是先想到是不是讓別人增添了麻煩，老實說，當下還真讓我有點不能接受！
這就是曉燕，永遠這麼淡定與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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